应该去学校的纪念品店买三份礼物:给爸爸妈妈,还有一份给小婶和堂弟。买纪念品的一个好处是,大家都不期望纪念品有多么实用;所以买的人不用考虑对方的身体状况、运动习惯、衣着偏好、阅读品味——大家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一份单纯的纪念品,这就省去了很多麻烦。这或许才是纪念品能卖到高价的原因;对于那些要给各不相同的许多朋友买礼物的人(我显然不是其中之一),纪念品商店帮他们省了很多事情。学校里的那家纪念品店开得晚关得早,但好在周六日也开;我可以这周六去看看。
昨天我刚写完夕阳对人的感召,傍晚回家时就接连被黄昏美丽的场景所打动,忍不住伫立看一会。我高兴的时候总是抬头深深地吸一口气,那股气在我胸肺中一直向上,让我忍不住提起嘴角咧嘴笑起来。我写到这里才意识到,吸气的时候空气应当是从鼻子向下到肺部的——但是我觉得向上的说法太过符合我的感觉,那么事实上是怎么样也就无所谓了。
我从香港大学地铁站的C2出口走出来:地铁站和购物中心之间有一个人车来往的小广场,一辆银色的轿车缓缓停下,耐心地等背着书包的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在这夕阳的余温里站上一刻钟就会感到热;但是对于刚从地铁站里走出来的我来说,这就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黄昏的温热了。这种偏黄而温和的天光赋予广场上的所有事物一种微妙的色调;银色不至于变成米黄,鲜红色不至于变成淡棕色,蓝色不至于变成稍深的祖母绿,万物不至于变色但却都具有了那样变色的趋势,而正是这种微妙的趋势让所有的瞬间定格并从连续的生活中分离出来,让所有的事物都具有那种静止而呼之欲出的优美姿态,生活在此时仿佛变成一幅幅艺术画作幻灯片般的飞快流动。
我飘飘然地到三楼的超市去买菜,在扶梯上看到张钧甯的照片,觉得很像李连杰。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室外的气色已经大有不同;虽然仍然没有完全天黑,但那种微妙的色调已经不太看得见了。12路小巴已经开过了站,在地铁口附近等一个红灯;我急忙赶过去在红灯下面上了车。小巴迅捷地在海旁小道上穿梭,左边是被混凝土保护着的陡峭山坡,右边是一排排小店、招牌和空调机,再往外一条路就能望见海湾。本地人大多住在靠近镇中心的几条大街上;越往海边走,外国人的身影就越多,街边的餐厅也渐渐变成了开放式的酒吧和安静的西餐馆。小巴当然不会带我一一观光这些地方;这位绿色约20座的铁皮先生径直在最大的一个路口左转,往地铁站的方向开过去。地铁站的位置对于我来说就是坚尼地城的中心,但这也仅仅是我这个地铁开通后才来到这里的人的意见。我相信很多人是有不同看法的。地铁站外北面的临街铺也由异国餐厅占据,西面是公共运动场,东面是港湾式巴士站,南面则是公租楼和颇为陡峭的上山车道。我们的小巴一路向上:他非常有力地迅速爬完了一段必然让走路的我大汗淋漓的斜坡,把我在宿舍楼门口放下来。我总是要想到这种事情: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两个钟头便可步行环绕一圈的小镇,不同的人都能获得截然不同的印象:如果我从地铁站出来径直前往宿舍,那我一定觉得这里交通不便,年轻人很多;如果我是一个把酒店订在海旁的欧洲人,那我会觉得这地方充满整洁而鲜艳的西方风情;而如果我在这里的临街老楼里住一段时间,每天在楼下的面馆、粥店和茶餐厅解决三餐,那我才会觉得这地方也是那个拥挤而吵闹的老香港的一部分。这让人很难做那种索然无味的,非每三句下一个结论不能维持耐心的交谈,而总想着安静地多张望一会儿。
宿舍的餐室(我一直不知道pantry应该怎么译成中文,今天专门查了一下)肯定是一个坐着发呆的好地方。餐室的大落地窗朝向西南面的山:由于宿舍建得很高,山低低地伏在下面。东南面的半面墙也是由落地窗填满:那边远远对着半山上的路桥和车道,在晚上黄色的路灯会抹出一道十分优美的弧形,而西南面的山地则一片漆黑,是学生的绝佳幕帘。
但现在还不必说到那个时候。黄昏虽然离开了地面上的地铁站与广场,却还在这二十二楼的餐室里漂浮着,在西面山坡的上方拂动着树木。这个时候要把东南面的浅蓝色窗帘拉起来,在那浅蓝色的画布上我们立刻就能看到:夕阳斜着衣袖,把窗帘对角抹作明暗两笔。在这简洁而分明的艺术品的引导下,我们不自觉地把审美的目光投向这餐室里其他的事物:这柔和的对比之中,光和影勾勒出家具沉沉的线条,而在对比的柔和之下,整个餐室渐渐充满了灰黄色的静谧。